豫州的情形比吴王李傕想象中要好很多。

    他在进到豫州之前想着的是豫州可能会欺上瞒下,已经是民不聊生流民满地,但真?的进到豫州了,又去到了沿河的几个城镇村庄看过,才发现这水患尚在控制当中——尽管控制起来已经有些难,但还没有走到最后遍地灾难时候。

    豫州刺史想要京中来人倒是只有一个原因,他并非不想担责任,而是他想要有个人和?他一起来分担。

    更直白一点说,他如今身为豫州的父母官,他愿意为了百姓拼命,但与此同时,他不太愿意自己这边在给百姓拼命治水患,背后来个人捅刀子,所?以他早早上了折子,请京中来人一起治水患。这么做的好处很明显,一则是他已经向皇帝李章表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决心,二?则是给足够了李章分?配奖罚的空间。

    这位豫州刺史深谙为官之道,老谋深算,并且是能办实事的。

    而李傕则是在跟随着这位刺史大人在雨中上了两次大堤之后才悟出了这样的道理——他忽然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感觉非常奇妙,这是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思?路,他向来都是上位者,他不需要向谁来表忠心,他天然地拥有很多特权,并不需要这样汲汲营营地办事。

    但很显然,像他这样拥有特权的,全天下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绝大多数人都需要和?眼前这个豫州刺史一样平凡,他们不仅需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他人,甚至在许多时候还要用力地去揣度他的上位者的想法,然后为自己赢得一个上升的可能。

    豫州刺史是想要谋求升官,他到京城去,甚至还期望有一天能荣登内阁,被人称呼一声阁老——所?以他所?要揣度的就是皇帝李章的心思?。

    其余的普通人,他们或者为升官或者为发财,或者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会有自己需要面对的那个人,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其他类似但异曲同工的事情。

    道理很简单,李傕也没有花太多心思?就想得透彻了。

    想得透彻之后,他忽然就想起了宫里面的淑妃,也想起来淑妃想出宫的事情——在见过了豫州刺史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淑妃想出宫。

    淑妃显然和他与太子不一样,她就不是那个有特权的人,她可以看作是和豫州刺史一样的人,甚至在很多地方都能找到共同点,其中最大的相同都是要揣度皇帝李章的心思?。

    他父皇的心思?好揣度吗?

    答案是非常肯定且确定的——不好揣度。

    因为就连他,身为皇帝李章的亲儿子,他都不敢说他有多了解他。

    在这样一个人手下做事,天然地会有极大的压力,因为首当?其冲的是,自己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是好还是不好,今天猜测的想法明天是不是还是相同。

    豫州刺史会忍耐下来,因为他眼前已经是显而易见的通天之路,他只需要按照他多年来累积的经验,小心翼翼地走不会出错的那条路,他就能过得很好——并且与此同时他还能获得与之相衬的权力,他的一切付出都有显而易见的回报。

    淑妃不想忍耐想要逃离的原因也很明显,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往上的可能,他不认为他的皇帝爹会让淑妃去当皇后,尽管她如今摄六宫事看起来风光,但她身上压着的责任比任何时候都大,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能够掌握到与之相衬的权利和自由。

    当?初他母后在宫中做皇后时候所?有的一切,淑妃都是没有的,所?以淑妃想逃离是无比正常的选择,倘若换了是他在淑妃的位置上,恐怕八百年前就已经撂挑子走人了。

    可是淑妃为什么没有走?

    想到这个问题,吴王李傕忽然怔忡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淑妃和?豫州刺史又是不一样的,倘若豫州刺史不想当官了,他就可以挂印离开两袖清风回家耕读,但淑妃能像刺史一样挂印走人吗?她身为他父皇的淑妃,就算他父皇有一天没了,身份摆在那里,都不太可能获得自由。

    大概是想走而不能吧?

    又或者是,她与他们的母后曾经有过什?么约定所?以才没有离开?否则为什么当?初他们的母后留下的话语,无论他或者太子谁登基,都放淑妃出宫去?

    想到了他的母后,李傕神色黯淡了下来,他忍不住在想,他们母后在面对父皇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是君臣,还是夫妻?他想到他母后最后病重的那段时日,他此时此刻回忆那时候,底色永远都是灰暗的,每个人的面容都是模糊,每个人都在惶恐不安,每个人都在悲戚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