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奴婢进来了的。”穿着鹅黄轻衫挂子的小丫鬟翻着门帘进了屋里,手上端着碗跑了热水的面饼,满脸担忧,“少爷,如论如何都要吃些的,奴婢已经帮您将那些沙子挑出来了的。”

    无人应她。

    小丫鬟又焦又急,只好跪到了地上,葱白的指段将那粗瓷碗高高举过脑袋顶,不禁流了眼泪,“少爷,您可不能糟蹋自己身子。”

    终只闻一声叹息,一只涂了蔻丹的白手接过了那碗。

    丫鬟一喜,赶紧递了筷子。

    顺她目光看,被他称作少爷的人却一头黑发,高高梳起,带了金冠,穿一袭红妆,施了粉黛,比平时清丽模样多了好些妩媚。只是同块石头一般坐在床边,冰冰冷冷没了神情,眉间缠着抹不开的忧愁。

    那刚被放下的红盖头被随意丢置在一旁,四角的一个尖尖还搭在他腿上。

    阿杏低眼看了看那水面上浮着的油星子和沙粒,带着脏污的气息。终于他失了分寸,强忍着恶心将碗放在早已铺了一层薄薄沙砾的桌子上,朝着桌边的小痰盂干呕起来。

    小丫鬟登时脸色发了白,赶紧扶住了阿杏,看他面目皱起,抚他背,却看他呕不出来什么。

    是啊,自从离了家,来了这破落地方,小少爷就未尝吃过东西,没吃过东西的肚子哪来的东西可以吐呢……

    主仆二人在桌边站着,忽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不仅是丫鬟,就能阿杏也吓得脸色又白了几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道:“小满,去开门。”

    小满跑去开了门,才打开,一层沙就又从门框上像下雨一般筛了下来。外头没人,而那恐怖的咚咚声还在持续。这下小满明白了,她赶紧跑到了窗边,吃了满嘴沙子,说道:“少爷,是、是风吹的窗子响!”

    阿杏一颗吊起的心终于平缓了些,他吃不下这里的东西,只又去了床上。

    这下小满可心疼得要命,她随着少爷从省城上路已经有了大半个月,开始时坐火车的,到后来人烟愈发稀少,铁轨铺到了尽头,他们只好改乘轿子。人的肉身哪儿比得过铁疙瘩,行了好几个日夜也没见到个头。护送他们的人说这里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店铺,照她看还没阮府里最粗使的下人的房间好。

    她看着面前穿着红妆重新蒙上盖头的少爷,眼泪汪汪,只是少爷不哭,她也不敢哭。过了好久之后,阿杏才说话,“你是阮大小姐的陪嫁丫鬟,关那少爷什么事。”

    小满知道自家主子在赌气、在难受,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步,再者大小姐也——

    想到这里,小满再也忍不住,伏到了桌子上蒙着脸哭。

    听到小满哭,阿杏也红了眼眶。

    他是忘不了的。

    西北祁家递来婚书前夜,同他一房之隔的胞姐只留了一封诀别书,将整个阮府都置于了不义之地。

    先前动乱祸及江南,为保百姓,阮父向远在西北的祁氏借过三万骑兵,为做报答,与那祁氏结下婚书,两家交换过八字,的确天赐良缘。

    倒不是说看不起那地方,只是觉得那儿的人都太粗使,远不懂疼人的道理,离家又远,娘家照应不得。更何况,那说得好听点叫祁家军,说不好听点就是一群流寇土匪纠结一起,成了气候。

    只是后来旧朝亡了,祁家立总统有功,那儿又是个不毛之地,政府也便不愿意管,真叫他们在那儿坐起了土皇帝。

    本以为这件事都已经叫人忘了,没想到竟有一日,那样年久的婚书又被送到了家里来。

    阿杏晓得的,阿姐喜欢的是那个带着眼镜的教授,叫程斯尧,名字极好听,笑起来也极好看,温温柔柔的,像是晨风。